疑庵诗友：敦仁里程镛律谐

 

     

图片

 

一九三七年秋天，侵华日军自上海、杭州沿海不断往西向我国内陆进犯，一度进攻到了皖南广德，徽州地区也时常遭到日本敌机骚扰，日军妄图打通旌德、绩溪至屯溪、景德镇一线。有传说日军想要劫持许承尧先生出山，主持皖省政务，为日本服务。许承尧先生闻说，北避上丰村之蕃村，后来日军虽因山地战事失败而不得不中止计划，但许承尧先生却因此而受惊扰，避居蕃村写下了《蕃村寓楼杂诗四首》，记录下了这段避兵经历。

许承尧先生虽然避居蕃村，但还是寢食难安，时进时出“往复还”，感觉虽然避在深山，但还是处在日本侵略的苦难人世中，身边只有一个小女儿陪伴，无聊之下只好与村人玩玩叶子牌，打发这难熬的时光。秋后十月，气候上称为小阳春，植物的某些枝叶有“灼灼转浓殷”的“返青”迹象，先生惊喜，把国运与此相联系，从自然界中看到了祖国的希望，“国命如丝倘夺还”。

   离蕃村几里路有个村庄叫敦仁里，村里有位程律谐老先生， 在许承尧先生避居蕃村期间，邀请许先生到敦仁里做客。程律谐也是一位地方名人，《歙县志》（95年版）上有其小传，传曰：“程镛(1870—1943)，字律谐，晚号笠翁，青山人。岁贡，先设馆于里，能诗文。后至沪，与邑人程霖生合资开设惠源银行，任行长。又与邑人黄宾虹、许玉田等办《沪黄报》。”

 

      

图片

 

《程律谐小传》中说到的“程霖生”，即是那位鼎鼎大名的、被誉为上海“地皮大王”的程霖生（1886—1943），作为当时徽商的代表人物、歙县旅沪同乡会会长，程律谐能与之合资开设惠源银行，并让程律谐任行长，可见两程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。

另据小传说“又与邑人黄宾虹、许玉田等办《沪黄报》”。真是十分的幸运，《沪黄报》创刊号还存于世，让我们一睹真容，如下图。

 

图片

 

《沪黄报》的基本信息：1935年6月6日创刊于上海，编辑部位于法租界自来火街瑞福里二号，发行部在公共租界福州路望平街口；采用八开纸，粉红色纸张印刷，版幅四面；由曾任安徽省省长的许世英题写报头，并附有其印章；办报宗旨以宣传黄山、开发地方经济为核心目标，同时传递上海及重要城镇的政治、经济、社会新闻。

《沪黄报》之《‌发刊辞》‌：

“沪上之报纸风行，现以数十计，其所载国内外社会时事，一切新闻，无不应有尽有，似无待本刊之发行也。今本刊之所以发行者，实另有所在焉，盖以数千年未开辟之黄山，既经国府提倡开辟于先，复得诸名公辅助施行于后，于是，今人之心目中，莫不有黄山风景，悬诸想像之间，而本报之所以从事发刊者，亦即以黄山风景之美，供饷海内外诸读者之前，无论读者曾否游览黄山，而人人心目中，无日不可与黄山风景相接触，此本报当然之义务也。黄山未经开辟时言之山水清奇，农村古朴，寺院池桥之雅致，半皆出自天然，自应有以保存之，而完其固有；若即其开辟以后言之，从此增加建筑，广辟榛莾，如何可以便行旅往來，如何可以增地方利益，如何可使名人钜子，络绎于途，不特为山林生色，且可以使黄山邻近区域，当此时艰年荒之日，得依名公之计画，以相补救于其间。是则他日黄山之道上车水马龙，莫非一路福星；苍生霖雨，岂非挽回时局之一助耶。凡此种种，固皆有恃乎开创者之思虑周到，极意经营，而为人人所共仰者也。至若本报，则不过以供献微忱，对于黃山之过去未来，以及邻近之人情风土，与夫游士过客之雪泥鸿爪，参以沪上之闻闻见见，而息息相通，以为风化转移之小补耳；如蒙爱读诸君，別有卓见名言，以匡所未逮，此则抛砖引玉之诚，尤所希望而预约欢迎者也。”

此《发刊辞》署名“笠”，而程律谐“晚号笠翁”，观察本报上其他文章皆署单字“名”，程律谐又是办报的主要成员，发刊辞之作者“笠”，即为“程律谐”，应当毫无疑问。

《沪黄报》的创刊有其特定的时代背景，回顾1934年至1937年黄山曾经有过一次开发的高潮时期。黄山的开发，是以1933年11月杭徽公路通车为首要前提的，1934年1月正式成立黄山建设委员会，1934年5月时任国民党中央赈济委员会委员长的许世英受安徽省政府的邀请，对黄山开发与建设进行实地考察，并拟定《黄山初步建设三个月计划》，以工代赈，进行黄山的道路建设等，1935年1月1日许世英又在《徽声报》上发表《黄山建设之意见》。这些内容在程律谐《发刊辞》中有所道及，是《沪黄报》的创刊背景。

 

  

图片

 

《沪黄报》创刊号上还登有《本报的态度》一文，文章开头即说：“我们创办这个《沪黄报》的宗旨，一方面是宣传黄山的风景，促进黄山的开发；一方面是在把上海及其他重要城镇的政治、经济、社会、教育新闻，用迅速普遍的方法，传布给徽属各县及国内其他地方的读者。为着这两层原因，本报的主持人，在创始筹备的时候，确曾费了一番的筹画，就是这“沪黄报”名义的决定，我们也都经过一番审慎考虑的。”

程霖生时任歙县旅沪同乡会会长，程律谐也是歙县旅沪同乡会会员，《沪黄报》的创刊，反映了歙县旅沪同乡会对家乡黄山开发的支持与配合。《沪黄报》旨在宣传黄山，沟通“沪”与“黄”，此为《沪黄报》命名与办报之意图也。

与程律谐一同办《沪黄报》的许玉田，我们并不陌生。许世球，字玉田，歙县许村人，跟许承尧先生学诗，并收藏有许承尧先生的敦煌写经，与许承尧先生过从甚密，《疑庵诗》和《1933年许承尧日记》都有提及，在此不多说。

图片

《歙县志·程镛小传》与《疑庵诗》注释等都说：“与邑人黄宾虹、许玉田等办《沪黄报》”，可惜我们在黄宾虹的相关传记中没有读到此说，查王中秀《黄宾虹年谱长编》1935年6月亦不见有黄宾虹办《沪黄报》的记录，不知何故。若是漏记，此报的发见即可弥补黄谱之遗漏。

下面我们来品读许承尧写给程律谐的诗。

 

《游敦仁里，赠程律谐》（1937年秋冬）

里居山中央，前后皆峭壁。凿壁通行人，盘盘达肩脊。仙源岂易到？远望但丛碧。避兵真善地，酣睡尽贴席。山人程长者，鹤发有童色。离索念朋欢，招我愿假宅。我爱君高台，平敞屏遮隔。衣被岚雨香，呼吸日光白。连山好竹树，环拱情脉脉。处幽还向明，纳旷不嫌窄。君言春花时，锦屏足娱客。我意冬亦佳，曝背胜重帛。即无烽燧警，赁庑计亦得。况闻薪价贱，老茶时可摘。奉生本至简，但办眠与食。诗以要后期，寒岩永栖息。

（《疑庵诗》续集一 第283页）

程律谐出生于1870年，比许先生长四岁，所以诗中称其为长者：“山人程长者，鹤发有童色”，从小传及本诗皆可读出程律谐晚年回归故乡敦仁里居住，“君言春花时，锦屏足娱客”，显见程律谐回乡应在日本大举进攻江浙之前。诗歌写得平白如话，主要是对程律谐所居住的小环境进行细致的描摹，“里居山中央，前后皆峭壁”，写其“凹”与“幽”；“我爱君高台，平敞屏遮隔”，写 其“敞”与“旷”。总之，程律谐之居，幽旷兼具，极宜避居。诗歌还对程律谐晚年生活的简朴表达了赞赏与羡慕。

有意思的是，我们在《疑庵诗》里还读到另一首再游敦仁里的诗。

 

《再游敦仁里观梨花，周览山中茅舍》（1938年春）

三尺五尺瀑，破壁悬清溪。重重泻玉声，路转听已迷。百树十树桃，千株万株梨。梨光化为云，缭以浅绛霓。红白蔼相辉，如障如桄梯。林根见庐灶，崖角闻犬鸡。一壑半壑田，圭璧方圆齐。东西亘邻舍，高下通牛蹊。此中居人乐，食力同扶犁。坚守数梨树，亦饱母与妻。茅衣岁一换，伏腊长此栖。一宿再宿客，灯下惭留题。

（《疑庵诗》续集二 第288页）

 

“一宿再宿客，灯下惭留题”，从这两句诗可知，他在敦仁里住过不是一回，也不是一个晚上，并且这首诗还是于敦仁里的“灯下”所作，我们要猜想，他会在谁家能住过两个晚上的呢？只有象程律谐这样的教书先生、诗人、同乡会要员等才最能与许先生谈得来，才最有可能留得住许承尧先生的吧？

这首诗的主旨在于赞美敦仁里的春色，是由于“敦仁里”的春天景色之美感动了诗人，让诗人有了作诗的动机和灵感。那么我们要问，敦仁里在徽州有哪些独有的特色呢？

 

            

图片

 

从诗题中我们读到了敦仁里的两大特点，其一是以梨花为代表的花的海洋。“百树十树桃，千株万株梨”。其二是村庄不是一个紧密聚集的村堂，而是比较星罗棋布、高低起伏的散状，能给人移步换景的变化之美，所以先生才好奇地“周览”了“山中茅舍”。

从现在的网上照片，也能看出敦仁里村的这种特点，然而我终究没有去过，料想我会找机会到敦仁里去的，看个究竟。当然也想寻访程律谐的旧居（敦仁里村及青山村），哪怕是能找到坟墓，也是好的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陈亦书 2025年10月8日

   

 

 

 

附录：

许承尧 《蕃村寓楼杂诗四首》

好山绕屋成烟雨，愧我安闲坐小楼。扶老相依余一女，强拈叶子为忘忧。

病树稀疏有悴颜，忽惊灼灼转浓殷。人生底事能前忆？国命如丝倘夺还！

昔和渔洋秋柳诗，回风绾恨不多时。眼枯真个坚冰至，苦待光枝见晛迟。

度岭轻舆往复还，阻深终竟在人间。乱峰斜照酸心骨，偏拂衰髯忍泪看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（《疑庵诗》续集一 第282页）

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，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，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，请点击举报。